本文选自《电影艺术》年第1期

受访/［美］汤姆·冈宁

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芝加哥大学杰出贡献教授，著有《格里菲斯与美国叙事电影的起源》

《弗里茨·朗的电影》等。

采访/王海洲

电影学博士，北京电影学院未来影像高精尖创新中心艺术方向首席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要从事中国电影研究。

［摘要］本次访谈从电影研究的哲学基础和理论视野两方面阐述了汤姆·冈宁教授电影理论的核心观点与思想逻辑。既将早期电影史的电影奇观与前沿电影景观进行融合探讨，也以国际化的理论视野探讨了世界电影交错并行的电影现象；同时，将电影创作与电影理论的发展结合起来，解析电影理论深层结构与思想基点。

［关键词］汤姆·冈宁吸引力电影电影史电影理论

王海洲（以下简称“王”）：年，电影的诞生，给世界带来了新的变化，也为人类认知世界带来了新的可能。我一直觉得，因为有电影的存在，提高了人类的幸福感。电影作为一个影像纪录，将过往的历史以活动影像的方式保存下来，使我们对过往曾经存在的历史有了更直接的观察。能够面对面地看到过往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对于当今的我们来说，真是一件深具意义的事情。另一方面，电影作为艺术创作，更为人类提供了无限可能性，通过电影创作，人类既可以再现过去的历史场景，也可以畅想未来的生活。您在电影研究方面有很多宏观的思考，您认为电影的诞生为人类社会带来了哪些影响？电影的存在对于当今社会有何意义？

汤姆·冈宁（以下简称“冈宁”）：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让我们从一个小的角度谈起。很显然，电影让我们注意到了人类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即艺术与技术的关系，特别是人类对机器的认知与技术之间的关系，人类的感知如何与机器进行互动，从而通过机器表现出来。我对于技术的观点和法国哲学家吉尔伯特·西蒙栋（GilbertSimondon）的看法颇为相似。他认为技术与人类并非毫无联系，技术是一种扩展，一种对人类身体、感知及思维的扩展。我认为电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学会如何在技术大环境下生存，有一部分经验也是电影教给我们的。本雅明认为电影让现代人类学会在大都市中生存，适应新的时间处理方式和新的工作节奏，因为这和机器的节奏颇为相似。当然，这方面带来的意义既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负面的。

王：您在电影研究方面做出了很多的成果，特别是对早期西方电影的研究，提出了“吸引力电影”这样富有创新性的学术观点。而相对来说，国际对中国早期电影的研究，就目前的成果来说，无论从数量和质量方面都还有极大的努力空间，也有相当大的未知空间需要去探索，需要更多有兴趣的学者投入到中国早期电影研究中来，当然，这也是中国电影学者的责任，能否根据您的学术经验给中国电影学者一些研究建议？

冈宁：电影及其与当代世界的联系是一种国际现象。这与技术，资本主义及殖民主义都有关联。如果从这些角度出发，那么电影研究的重要地域应集中在除西方国家之外的一些其他国家。我们研究过早期电影，上一辈的历史学家们研究电影如何被放映、写作、售卖及宣传，中国学者也应该在这些方面进行研究，而且，我也知道这些工作已经开始了。我知道在年，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诞生，但目前的事实是，在这期间没有完整的中国电影或者片段保存下来。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把这期间的所有记录进行仔细研究。我们也可以从文本记录及文献中了解更多。所以学者们不要把自己的研究材料仅局限在电影本身。同时，我们可到各个地方寻找那些早已流失的胶片，正如我的老师陈力1（JayLeyda）所言，很多人说早期电影大都消失了，已无法找到拷贝，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去哪儿找。有一次我问他，那到底应该去哪儿找早期电影，他说你可以去中国找，中国的电影资料馆或许还有收藏。

所以除了寻找电影本身，电影相关文献也需要进行研究。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对看过电影的那些人进行抢救式的回忆访谈、记录，他们并非必须是电影制作人、影评人，只要他记得看过的电影就可以。也可以查阅他们的信件、日记以及其他文本材料。

王：您十分重视对电影史料的研究，对电影史的研究视野很开阔、内涵很丰富，包括“吸引力电影”的理论阐发也是从历史研究中得来的，对于电影理论的研究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拓展、创新。我也注意到，大卫·波德维尔的《世界电影史》也是宏观世界电影史研究的重要著作，同时，他也在电影理论方面创造了许多重要的成果。您们从电影历史研究出发，在电影理论方面都有丰硕的收获。那么，您如何看待电影历史与电影理论研究的关系，以及电影史研究对于理论创新的重要性？

冈宁：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多年前，我与安德烈·戈德罗一起合作过一篇文章，即《早期电影：对电影史的一种挑战》2。我们一致认为通过研究早期电影，我们可以提出新问题，而且是不同于电影理论家提出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们举个例子，和我的研究工作有关，克里斯蒂安·麦茨（ChristianMetz）是20世纪60年代的一个伟大电影理论家，他说电影本质上就具有叙事性，电影总是在讲故事。但我们研究早期电影，会发现电影并不总是在讲故事。所以即便是这样的理论观点也是会被历史质疑的，离开了历史观照，有些问题可能理论家反而想不到。

再谈详细一些，克里斯蒂安·麦兹曾宣称电影天生就是一种叙事，认为电影在发现了讲述故事的任务时，才算真正出现。但是很多早期电影并不是叙事，反而具有多重身份：新奇的科技产物；呈现时事的活报纸；对杂耍表演的记录和展示；一种新的视觉叙事形式……我们只有熟悉历史才能提出这些问题，因此，“吸引力电影”这一概念就是对电影史的挑战，有助于重构早期电影的互文本语境，从而将这些电影从目的论的视野和方法中解脱出来，而不仅仅是只把早期电影看作是此后形式方面的“原始”动力。

王：美国电影在讲故事方面的能力很强大，好莱坞电影特别注重叙事技巧，您的研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