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努克回忆录（连载之五十八）

作者诺罗敦·西哈努克

译者林华

年2月底，诺罗敦.西哈努克和莫尼克公主殿下，自纽约回到北京。从那时起，他们作为中国政府的宾客一直住在那里。在此期间，他们频繁出国旅行。他们经常到平壤一住很长时间，与老朋友金日成主席共叙友情。对于西哈努克，北朝鲜即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是一个安居之地。其理由是，金日成主席与西哈努克的死对头——高棉共和派（兰色高棉）领导人宋双，没建立任何外交关系。此外，金日成主席一贯严厉谴责红色高棉过去的野蛮行径，他同宋双和红色高棉都保持着严格的距离。年2月波尔布特败在越军手中，他仍允许柬埔寨大使馆继续留在平壤。不过从此以后，北朝鲜的报刊、广播、电视等一切新闻媒介，对有关红色高棉的事情均保持沉默态度。

西哈努克自到达北京后，并没有从此休息。在柬埔寨国内，红色高棉首先倡议并组织起抗击越南侵略者的抵抗运动。尽管他们遭到重创，元气大伤，但依然没有放弃战斗。他们又走回热带丛林——4年前，他们刚从设在那里的密营地走出来，在那里再一次集结。除在解放区招募士兵外，他们还把手伸进泰国难民收容所。他们强拉硬拽地抓走所有男人，不管是孩子还是老人。就这样，他们拼凑起一支据说约有3.5万人的军队。

年5月，原首相宋双召集了大约2千多民族主义分子，成立了抗越救国运动的又一政治力量——柬埔寨人民民族解放阵线。

保皇派的民族主义分子和西哈努克的追随者，没有加入宋双的这个组织。因为其领导人参与了年的军事政变，是把政权宝座上的西哈努克赶下台的帮凶之一。宋双本人从未公开声明过，他是和朗诺派同坐一条板凳。但是，他的侍从们以及女婿都是铁杆的反西哈努克派。自从人民民族解放阵线成立以来，他的女婿在国内外掀起了反对西哈努克的宣传浪潮。

鉴于以上情况，西哈努克于年3月，在平壤成立了独自的抵抗组织——争取柬埔寨独立、中立、和平与合作民族团结阵线，并亲手缔造了“西哈努克派民族军”。他以北京和平壤为大本营，积极开展全方位的外交宣传攻势。他以争取自我实现和平的使者身份，奔走于世界各地。他得到东南亚各国、美国、欧洲（特别是法国）强有力的国际援助。以此为背景，他为使越军全部撤出柬埔寨作出重大贡献。他是一位竭精殚力的爱国斗士。

在全面制止了红色高棉毫无人性的虐杀以后，越南人便以柬埔寨国民的“救世主、太上皇”自居。年以前，越南人为柬埔寨带来了和平与安定，甚至还许诺：为其建立一个能代表国民意愿的政府。可是到年，越南却丧心病狂地将这个人口稀少的国家，完全变成了其殖民地。从此，这块沃土，便成为人口日益膨胀的越南（其人口现在已达58百万人）另一个生活乐园。这里不仅水田肥沃，还是一个绝好的劳动力市场。他们可以利用这些物美价廉的劳力从事危险作业（如排雷等），和如同牛马的繁重劳动，譬如大型建设工程、为越军修筑工事和开垦荒地。

西哈努克对柬埔寨现状作出如下分析和估价。首先，从政治力量上来看分为四大派别，第一是西哈努克支持派；其次是宋双派，由他领导的人民民族解放阵线；第三是波尔布特派，由他领导的红色高棉声称：西哈努克是其头号敌人；第四是目前在越南的保护伞下，盘踞首都金边的共产主义分子。他们卖身投靠越南的理由，是防止红色高棉（即波尔布特）重新掌权。越南借红色高棉有重新上台的危险为口实，以“庇护”经常受到威胁的柬埔寨人的名义，无耻并吞了它的邻国。

其次，他谈到世界大国在柬埔寨问题上的立场态度和所作所为。它们从涉及各自利害关系的战略立场出发，分成两派，分别袒护、纵容彼此对立的各方诉诸武力的争斗。自越军攻陷金边以来，这些大国从背后加剧了无休止的纷争，实质上起了推波助澜、纵风止燎的作用。

中国掌握着左右全局的影响力，她至今仍然始终如一地支持自己的长期盟友红色高棉。而且，同中国站在一起，以反对越南为目的支持好斗的民族主义分子的国家，还在与日俱增。从几年前起，美国（尽管尚未正式承认民柬政府，但投票赞成其在联合国观察员的地位），实质上是美国盟友的东盟各国（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尼，新加坡，文莱）以及日本，先后加入到支持民柬的行列。与其相对峙的一方是河内政府，金边亲越政权的“后台老板”苏联及其盟国（罗马尼亚除外）。这两大集团的利害关系是显而易见、水火不容的。中国与苏联处于势不两立的势态，美国为了阻止亲苏派越南在东南亚地区扩大共产主义势力范围，心甘情愿地与中国妥协。

在这些大国的角逐中，弱小之国柬埔寨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呢？当此危难关头，柬埔寨各派政治力量紧锣密鼓，勾心斗角，大动干戈。为在军事、资金、粮食等方面，获得更多的援助，他们策划于密室，沉湎与充满各种野欲，敌视，争斗，吵闹和讨价还价的鏖战中。

那么，西哈努克又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呢？

在各派政治力量中，只有他一人在单枪匹马地呼唤和平。他说：“对于柬埔寨来说，和平这个字眼，意味着对越南的侵略行径不能逆来顺受，仰人鼻息。但是国民的呼声是：‘我们从内心盼望，战争能早一天结束；相互残杀已经够多了。我们需用和平，我们最最需用的是和平’。他们一针见血地明确指出：‘假如红色高棉继续执政，我们将会得到什么呢？’每当老百姓发出这样呼喊时，我们怎能对国民的期望充耳不闻呢？”(年4月)

“可悲的是，分裂到两大阵营中去的高棉人，完全丧失了理智，奴颜婢膝地为外国的利益效劳，根本不理睬国民要求民族和解、祖国统一的呼吁。我们不止从后台老板那里暗中得到一些荣誉和金钱，我们也做了值得做的事情。尽管如此，在我们身上，依然留下外国意识形态的强力色彩。民主柬埔寨政权，穿上了投靠中美阵营的奇妙外套。而柬埔寨人民共和国的奇妙外套上，则写着投靠越——苏集团。国民要等到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回到‘柬埔寨人的柬埔寨’？现在的柬埔寨，既没有‘民主’也不属于‘人民’。处于交战状态的两大阵营中的‘超级爱国人士’（包括在国外过着逍遥的流亡生活那些人），对我的劝解和忠告当成耳旁风，根本不在意”。

他们还要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地斗下去。可是热爱和平的人们又当何去何从呢？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即使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也束手无策。美国也好，欧洲各国也罢，谁也不肯支援西哈努克。我的‘第二祖国’——与我一直保持友好关系的中国，只要我们的组织一天不同意和红色高棉建立紧密的合作，组成‘同一阵线’，就一天不给予我任何援助（年）。由于这个缘故，红色高棉军队的强大，已达到‘令人万分感佩’的程度。就连美国的外交官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军队英勇善战，组织严密，有理想，有战斗力。

为了因势利导，中国和美国极力劝说西哈努克，与波尔布特派联手抗越。可是，联合国不是没有正式承认波尔布特及其同伙是柬埔寨唯一合法政府吗？从另一角度看，美国除了同不思改悔的杀人魔王红色高棉野合私通外（但美国从未公开表明自己的态度），再也找不到任何手段和措施，来阻止越——苏集团扩张势力范围。

于是，互不相让的各方势力，试图拿我们多灾多难的祖国作为战场，以夷伐夷。他们利用柬埔寨人打柬埔寨人，最后灭绝我们民族。各派政治势力挑起了一场空前大战。然而这场战争的受害者，除柬埔寨国民以外再没他人了。其结局也许只有一个：“它象一个泥沼一样吞没了整个高棉民族，柬埔寨从世界地图上被抹去。”（西哈努克派机关杂志《资料月报》，年）

“从道义上讲，应当允许柬埔寨保持中立的立场。然而，外国势力为把我国划入各自的势力范围，正在做一场可怕的扑克游戏。”西哈努克说。

年4月，西哈努克又这样写到：“中国绝不能容许西哈努克个人拥有一支可与红色高棉对垒的军队，从而形成一股足以一举扫平波尔布特国民军、使柬埔寨实现‘非共产化’的政治势力。从坏的方面估计，中国甚至有可能让我象至年那个时期一样，仅拥有有名无实的国家元首这样一个空头衔。但是，中国也绝不会帮助他们建立一支能形成红色高棉威胁的队伍”。（《资料月报》，年）

在来自各方面错综复杂的政治压力下，已经感到独木难支并且处于孤立无援境地的西哈努克，只好在大失体面目的窘况下，勉强同意加入民柬三方联合政府。东盟各国一再强调，作为政治体制已不复存在的民主柬埔寨，其国家元首必须非西哈努克莫属。迫于这一强硬条件，他同共产党右派、民族主义者宋双，红色高棉领导人乔森潘等，于年6月22日，在吉隆坡签署了关于成立民柬联合政府的宣言。它的基本任务是，为全面解放柬埔寨，广泛开展统一战线工作。这个机构的职责，是确定“民主柬埔寨的合法性和结构框架”。在政府工作人员组成和事务活动方面，遵循“三位一体，平等自立，互不歧视”的原则。这个反越救国抵抗运动，在对有关的柬埔寨问题作出决断时，必须以三派力量取得一致意见作为先决条件。政府的“内阁核心”是民柬主席诺罗敦·西哈努克，宋双首相，乔森潘副主席兼外长三巨头。以下设立了4个协调委员会。各委员会由分别代表三方力量的3名大臣，负责处理日常工作。各派抵抗运动一致同意，尽力保证联合政府具有充分的“组织性，政治主导性和活动自由的权利”。

各派力量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同意成立联合政府并签订了那个宣言呢？对于红色高棉来说，是企图把西哈努克扯进这场无止境的旋涡。一向为高棉人乃至世界各国所深恶痛绝、人神共愤的红色高棉，是在东盟各国的强大压力下，经求得中国的同意，才答应任命西哈努克担任这个联合政府——在越南人的攻势下已焦头烂额——的“最高元首”。对于另外一方——宋双派来说，其人民民族解放阵线若以“国家政府”的名义，可以捞到更多的实惠。为了在资金、物资供应（粮食、武器装备）等国际援助方面，多捞点稻草，这是唯一正当的捷径。

至于西哈努克，凭心而论，他根本不愿意再官复原职，出任这个暴戾的政府——曾经虐杀或迫害致死2百万柬埔寨人，杀害了自己30多位亲人——的元首和主席。他对其仇敌一向恨之入骨，水火不容。况且，成立联合政府后，他还要领导对他抱有强烈反感、妬忌情绪的民族主义分子宋双。西哈努克把这种政治联合称为“城下之盟”。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西哈努克下了决心，一定要挫败越南企图使柬埔寨殖民地化的罪恶阴谋。他要与其血战到底。为了提高自己的子弟兵——民族军的实战能力，为了使争取柬埔寨独立、中立、和平与合作民族团结阵线得到武器及其它援助，为在国际舞台上获得国家最高代表的资格，以及为使联合国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除此再无其它选择。因此，西哈努克无论怎样搜索枯肠地苦苦思考，也无法回避与恶魔订立盟约，结成天下最虚伪的同盟。

中国和东欧各国授意让西哈努克，在三方联合政府中继续伫立船头，“执掌航线方向”。并且这样规劝他说：假如让红色高棉的一家政权披上了合法的外衣，民族主义者就会被完全视为反对派。因而，您们在国际场合的发言权也就被剥夺了。东盟各国还表示：让民族主义者取得合法地位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假如我们支援一个反对派，就会让外国势力（苏联、越南及其他国家）留下口实。他们就将名正言顺地公开支持泰国、马来西亚、印尼和菲律宾等国“我们各自国家的反对派”。

西哈努克的回答是：“尽管我对此并无任何兴趣和信心，但除了点头应允毫无办法。这种所谓联合是亵渎道义、极不光彩的”。可这却能唤起别人对我们民族主义者声音的注意，为使我们的存在与发展‘得到联合国的承认’，除此之外无法可想。

我所以同恶魔订立盟约，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同时也深切感觉到，国民的思想意识近年来发生了显著变化。正如大家所了解的那样，我经常置身于广大人民群众中间，注意倾听他们的呼声，以此为基准及时调整我个人的言行。年以前，他们的首要敌人是安卡，他们所反对的是红色高棉的恐怖政治。自年以来，他们的头号敌人，变成了蓄谋已久妄图使柬埔寨殖民地化的越南佬。我们必须不惜一切地把这个凶恶的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家园。我要为此破釜沉舟地大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