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志我们的电影都是从喝酒开始的
白癜风的危害 http://m.39.net/pf/a_4591208.html 起点:《私塾》 深圳大学我是壹零年去的,带广电方向的本科生做毕业设计,当时的局面就几种类型,第一种就是校园爱情故事,第二种类型就是悬疑鬼故事,第三种是最高级的,就是年轻人的愤怒,就是他们一定要把深圳炸掉,他们才感觉到痛快!我最开始辅导的是纪录片《私塾》,这个题材来源于南方都市报,完全是议题性的,私塾一开始还是学生创业的楷模。我们深圳有一个梧桐山,山上的私塾老师就在办所谓的国学少年班,也不能说骗子吧,当时学生给我看他们拍的素材,我感觉到.......我说这就是深圳大学最高水平啊?我都有跳楼的想法。如果我是你们老师,我马上跳楼,绝对跳楼。 当时学生的公司还搞得挺好的,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知不知道有一个叫“暴走漫画”的,搞了很多钱,深圳学生的产业意识确实很强,但是没有基本的训练,镜头像扫帚一样的,扫来扫去,扫来扫去。后来我说,你们简单一点,你们上山一个星期,从早上简单地拍,上架,不要手持,下山以后把素材给我看,我来给你们剪,你们把最有意思的素材挑出来,结果第一次的答辩就轰动了,得了第一名,我们的院长吴予敏就说,老郭,你点石成金啊! 其实也不一定是点石成金,因为整体的局面就是没文化,完全从零开始,我不是表扬自己,我如实说这个事,学生技术没问题,可是没看什么书,而且没什么阅历,有的把假话听成真话了,有的把真话听成假话了,根本不知道人性的微妙的玄外之音的东西。 因为第一届的成绩不错,第二届就有三个小组来找我了,第三届,十个小组有九个小组来找我,这一下就把我的同事给得罪了,一个个就是嘴巴翘到天边,尤其是男性,我感觉有时像女人之间的那种嫉妒,“你长得比我漂亮啊?你怎么这么漂亮啊?你凭什么比我漂亮啊?”就是蛮不讲理的这种鬼东西。(哈哈哈座下笑) 后来我就跟他们妥协了,九部我就不带了,我带5部行不行啊?他们说,郭老师啊,那你带5部肯定忙不过来,我们指导毕业论文每个人最多带二组。我说,你让我试试看。那时我确实有点轻度抑郁,好像不太愿意做自己的片子,因为指导学生作品可以动动嘴皮子嘛,恰好能最好地发挥我的抑郁状态。但是指导学生有个前提,就是要请我喝酒,我们的电影都是从喝酒开始的。后来教务处做一个规定,每个老师只能带一至两组,所以到了第二年,就是《风吹菩提》、《粤B》。 《粤B》:意料之外 《粤B》虽然不是我监制的,但是他们没有找监制老师,一直在找我,我一直在调戏他们,我说你们的剧本太烂了,现在找我的人排队,要赶紧到旧天堂,准备一点啤酒哇,然后就去了。他们一开始想学香港电影《岁月神偷》,我说偷个鬼呀,你根本就没有香港的生活背景,你编得支离破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你一旦觉得不行的话一定要实话实说,并且一定要严厉地摧残。 他们就突然想起来:我们有个创意,要在出租车上把女人的一生全部呈现出来。我说这个创意很好,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啊。他们就回去写剧本了,剧本我越看越不对,只有一个地方对,就是电影的一开始,小女孩叛逃,说我去文学社,爸爸老是担心我,让我在家洗锅洗碗辅导弟弟,就因为我是个女的;我根本没抄那个人,老师因为跟他关系好就给我零分!但是到后面,写一个中年老女人把自己卖给70多岁的,你知道,男人一定喜欢17岁的,我作为一个男人,我知道这是肯定的。但是他们的逻辑是退而求其次,觉得自己老了,可以去嫁一个比自己更老的,哈哈哈!有钱的不需要这些中间的好吧?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本来我喝多了,不应该说这个真相,有时候真相是很残酷的。(座下笑) 我说其实很简单,你们就找各种各样的社会人等,小姑娘、中年女人、还有老年女人,给我各找四个,实际地采访,然后我来给你们挑哪些人可以用。所以这个片子的核心,就是他们找到了一个中年大妈,那是真正代表深圳的。深圳好像是发财的地方,可以一夜暴富,可是你看那个大妈,她刚刚参加完女儿的婚礼,却想找个地方去哭。所以真正的剧情片和人生是怎么回事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是编剧基本的要求,它一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让人感觉是从时间里流淌过来的,但是她为什么去哭呢? “我来深圳这么多年啊,一直睡在板凳上,没睡过床啊”——这是非常地道的深圳。很多人都很惨的,所以女儿结婚了,功德圆满了,还想找一个地方去哭。所以这个中年女人是找对了,那个姑娘也没问题,她就是死心塌地为了爱嘛,家人劝她这个男人不会成熟的。她说,我就是要等嘛。这是很好的,很感动人的,那种爱情的纯粹性。到后面还有很多忙碌的女人,擦着口红,“小李,明天怎么安排一下?”还有模特,说摄影师要摸她的大腿。这全部是深圳。所以这个片子后来几乎短篇节都入围了。 《风吹菩提》:时间的安慰 说回第一部片子,《风吹菩提》。因为我前面五个小组还不错,所以毕业答辩完了,我的门就被人敲了,组长带着一个小组来说,老师,我们跟定你了。我说,要请我喝酒啊。那个摄影师的剧本虽然写得很好,他是播音主持系的,写了类似农民进城悲惨的故事,但是我不想重复自己,前面已经是弄过了,没必要再重复,我就把它废掉了。大家就写各种各样的剧本。导演写自己的爷爷,是湖南的,大概是浏阳河旁边的一个国营企业的书记,可是那时候整个工厂宣布倒闭,开兼并会议,爷爷还特意穿上了好几年不穿的中山装,但是没有更多的细节了,就比较呆板。 后来,大家天天喝酒。突然有一个师范学院的学影视教育的女孩,叫郭晗,她说我没写。我就把这个事撇开,不谈写作。我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说我爸爸是开小店的。我问,那你是潮汕人吗?她说,不是,我们从江西于都来的。 她说,苏联解体之后,把钨矿倾销,于都盘古山的钨矿都卖不出去了,就要分流,所以老爸的朋友老黄就帮她家弄到深圳区。后来上了大学,有个地产商带着他自己的儿子来相亲,儿子虽然是中山大学的,但好像一直被他姐姐罩着,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她没什么兴趣。哎,这个元素就出来了:房地产是一个元素,这个女孩不愿意也是一个元素。她为什么不愿意呢?我们把二锅头喝完之后,她开始说其实我被老黄非礼过,因为我发育很快,但是没有跟家人说过。我说,咱们不要把它设计成性侵这个东西,就把它模糊化。 当时我们看到一个主题在哪里呢?我们所有到深圳的人都掉了几层皮。我那时候也是,举家迁徙到深圳,我老婆为了成为老师考了几次试,扒了几层皮,我从来不给人送礼的,还硬着头皮给教育局的小科长送礼,所以那种内在的伤害挺大的,真正的移民史是非常残酷的痛苦的历史。我跟她们说,核心的东西就在这里,我们把它理解成伤口,可是这个伤口不见得要睚眦必报,好像必须要把你杀掉。最后她说,小店门口有一颗菩提树,还是斜的。我说这太好了,菩提树虽然被雷劈了,但是这个伤口是自然的,是自然的风给它安慰,这样片子的境界就起来了,所以最后叫《风吹菩提》嘛。 我操心太盛。他们一开始找的演员是什么粤剧团四六不着的那些,我说就找郭涵的爸爸嘛。我们就开着车去,老郭也喝酒,他的感觉非常棒。一开始是粤剧团的演妻子,怎么演怎么不对,老郭一见粤剧团的就很客气。后来我说就让妈妈来演,哎,老郭一见妈妈就不客气,这就好了! 场地我去到一看,那个感觉太好了,老式的温泉度假村已经衰败了,时间积累出来的冲击力非常强——榕树掉了很多小木絮,在风里面吹来晃去的,山上还有一个杉树林,好多很丑陋的女性人体雕塑,全部长了青苔,这太有诗意了,时间堆积了这种诗意。那里是深圳弘法寺的分寺,有类似“西藏唐卡式”的人脸。场地我去了很多次,而且都仔细看,有老裁缝,三十年,每周都过来洗温泉,上海人。这太有意思了,然后就设想房地产商和小秘书,喝着红酒,后来粤剧团的演了地产商,所以整个的调动就非常好。这个片子也入围了欧洲的新闻电影节,拿了不少奖。 左右滑动查看图片 阿叔家:绝处逢生 每次都是绝境逢生,所以这个时候你不要慌,你要等待,一定是等,等它来找你。 《风吹菩提》是境界性的嘛,其实以后也不想重复了,想弄些超现实主义的东西。去年的《阿叔家滋味》这个组平时表现一般,我们特别看好的导演竟然非常概念化,湛江人,原来在我课上说过爷爷是文革的司机,我想这太棒了,因为司机到处流动,就有故事了,但我发现他落实不了,爷爷已经老年痴呆了,说不出来了。所以这个组基本上到了绝境,每次都是绝境逢生,所以这个时候你不要慌,你要等待,一定是等,等它来找你。 这个组有个男生,就是现在的编剧,马超华,也是主人公明仔。马超华有一天很激动,跟我说,老师我要单独跟你聊,他单独来我办公室,聊了一个细节,说我妈妈有一天把我拉到房间里要我改姓。我说这就可以了,核心细节有了,然后越聊越激动,结果搞了一个教学事故,我迟到了五分钟。 这个故事也是找不到演员,我说让你妈来演,他说我妈都20年前的事了,怎么演?我说让她穿红衣服,化一下妆,打点口红,可塑性很强的。他们就去拍了,初剪出来说很尴尬,我说别急,我跟你们师母马上来,去肇庆,我们先不喝酒,把你们剪过的给我看一下。所以找创意的时候要喝酒,但是回到结构上面一定不要喝酒。 他们为什么剪不好?中间缺戏。所以我给他们加了一场油菜花的戏和一场抢风筝的戏,都挺好的。他们自己没信心,我说绝对有,因为你妈演得太好了。她说,孩子,你穿这衣服像死去的爸爸,我好后悔,他抛弃了我,现在这个叔叔对我挺好的,所以你应该对叔叔好。她那个哽咽是表演不出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哽咽。我当时看了这段表演,我觉得妈妈是最佳女演员。 我对他们的期待值很高,给他们出了好多主意,还是希望灵魂能飞起来,我给设计了父亲的灵魂,一个超现实的东西,还有各种不符合常理的乱想,在田野上睡觉,池塘里下倾盆大雨,然后啪一下,就把时间转到他们长大之后。在拍摄的时候我上了丹霞山,我看丹霞山非常好,当时见景起兴,我说能不能航拍,把一家子的悲剧变成人间滚滚红尘的伤痛?但是他们不干,说是钱用完了,航拍要块钱。我说给你,你们一定要完成,后来效果不错,配上坂本龙一的音乐,歌词也符合这种氛围。中间还有一些小的细节,都是在现场即兴解决的。 所以我的方式是“不作为”美学,就是顺水推舟,其实是老庄的东西。我们讨论剧本都是顺着来,我们不会虚构。用人也是顺着来的,马超华说的剧本很好,我就定了他做编剧。《风吹菩提》的导演同时也是编剧,因为她说了一句,刚刚到深圳的时候,她还小,问妈妈,“妈妈,那些阿姨为什么站着不走?”因为那些阿姨其实是妓女嘛,我说这个很好,具备了细节的敏感性。所以每个剧本必须有核心的,一定是微妙的难以言喻的。 《足球》:苦闷的象征 其实今年的小组,一开始导演是要拍纪录片的,他跟我剪过片子。我一直鼓噪他拍纪录片,说实在的,剧情片再好也不如纪录片。他有点不自信,觉得纪录片掌控不住,爸爸又不愿意被拍。于是我把所有人召集起来,都讲自己爸爸的故事,有的说爸爸找了小老婆,有的说爸爸老是沉迷于赌博和股票,都是类似于深圳的经验,但是其中有个女生说,爸爸老是看足球。我说,哎这个好,像卡佛、海明威的小说,就是那种浅表性的东西,但是还有一种温暖感在里面——一个女儿这么有意地关心自己的父亲。过了几天,剧本编不出来,完了之后导演把自己父亲的故事往里面加,就形成了现在的《足球》。 《足球》有点是从超现实主义踏到地上来了,我感觉其实我们是离不开国家和土地的,所以想得再浪漫也轻盈不起来。我去法国看蓬皮杜艺术中心,作品都很轻盈。我跟学生也谈起过这个问题,说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沉重,他们都飞不起来,有一种沉重的大地感,这是专#制#国#家没有解决的问题。我借俄罗斯说中国,专#制#国#家老是把你按在地下,所以《足球》就又把我们拉回来了。 我一直想叛逃年的自己,当年的《渡口》就是社会学的东西。可是现在,社会学的东西又把我们转回来了——《足球》讲的就是一个中年老男人不得志,最后一点点的热情全部奉献给足球和啤酒,这是一个很惨的事。 在报告厅毕业答辩的时候,那些请来的评委基本都是傻逼,有一个说,电影有可观赏性就好了,不需要思考。我说电影我不用来思考,用来干嘛?观赏性你看黄片不就得了。所以有时候你无法理喻,无法跟他对话。所以做到《足球》的时候,我发现很难以超脱,我们的创作方式跟我们的环境有密切的关系,《足球》看上去没那么文艺,但也没关系,这也是一个苦闷的象征吧。 提问 同学A 老师,《粤B》我挺喜欢的,它真实和虚构的比例是怎么样的?算是一个纪录片吗?还是一个剧情片? 郭 这就是这个片子的好处,它的框架是剧情片的框架,在出租车上呈现女人的一生,可是他们写不出来剧本,所以就借助生活中的,其实就是借助纪录片的元素填进去,都是他们自个的真实故事。他们问我要不要反打司机,我说不需要,按照乘客的故事剪就好了。 同学B 我印象深刻的是《小西天》和《粤B》。从《风吹菩提》到《家事》再到《阿叔家滋味》,都有一点脏感,后面就越做越干净了,我感觉人脸上都白白净净的,是越来越强调电影感了吗? 郭 《小西天》不是我指导的,但是小西天的导演说,基因是我的。《小西天》的导演原来跟《香樟桥》的导演(陈仕忠和陈冠丞),二陈,每天搞一个茶杯,坐在教室最前面听我的课。 我在课堂上经常讲博尔赫斯和马尔克斯,《小西天》的导演是很有热情的,可着劲儿要做大事的,他在老家拍了一年,一个是他对拉美文化的想象,另一个是他真的有热情,包括原创音乐,调性也是很棒的。我觉得唯一的遗憾是,他有很多处于初期朦胧的状态。其实我指导的片子跟《小西天》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就在于《小西天》比较碎片化,它不是按照线性故事来的,是碎片性的表达。我今天跟汪洋还在讨论纪录片和当代电影的出路在哪里,当代电影很多是借鉴了当代艺术的,就是碎片的那种表达。 这类片子,我最推崇的是泰国导演的阿彼察邦。阿彼察邦在美国芝加哥学当代艺术的,所以他没有传统的叙述,他不是非要有一个人物。你看他的《综合症与一百年》,有一个老和尚去看病,跟医生说自己的梦,说年轻的时候吃很多鸭子,现在梦见鸭子来找我了。这个太有意思了,神来之笔呀。还有一个同性恋,他是一个牙科医生,他看上了一个小沙弥,约在走廊底下。夜深人静,这个牙医要送给小沙弥一张碟,牙医同时也是民谣歌手,歌的确唱得很棒,这里也有类似的神来之笔,牙医说,你长得像我弟弟,我弟弟小的时候不会爬树,我让他摘果子给我吃。结果他摔死了,我觉得你是我弟投胎来的。这就特别微妙了,里面很多状态都是似是而非的。 比如说你们女孩子今天下午在校园里走,说不定看上了一个男孩子,就符合你心中的模式,这算不算爱情呢?这肯定是了,是没有表达没有实现的爱,是你在单恋。其实生活中,最可爱的就是这种模糊混沌的部分。但是有些没有智慧的人,就把这个事做得没有退路,一定要戏剧的“三一律”。我当时在做《渡口》的时候,一个哥们跟我说时间地点行动三要素要保持一致性,我二十几分钟的片子里面有二十七个人,完全不符合他们的标准,哪有标准?文无定法。 同学C 老师,您的《渡口》拍20年了,这么长的创作时间,您是怎么跟随他们的命运轨迹的?因为汪洋老师也说您拿人物变化的点拿得特别准,您是怎么拍摄到您预感会发生的事情呢?我觉得跟拍容易拍成流水账,故事的情节有的时候没有那么好的预判,您是怎么处理的? 郭 我就不处理,就流水账嘛。其实这个无所谓了,跟指导学生是一样的,是顺着来的。《渡口》这三个家庭,结构已经呈现出来了,一个家庭是老领导,一个是夫妻都是下岗工人,一个是承包者,这是典型的阶级斗争啊,当时20几分钟的《渡口》就是这个理念,他们都是底层的,都是我邻居和亲戚,当时就没有刻意地去评判。 今年独立电影的拿奖的《上阿甲》的导演说,如果我的拍摄对象要跟我说话,我就把机器停了,他这个办法也挺好的。但我有时候跟拍摄对象一块儿喝酒,高兴的时候就忘了关机器了,自己在那里转,把自己都拍进去了,大概积累了多小时。生动和戏剧性对我不是问题,因为大概知道他们想什么,但是一定要有预判之外的、戏剧之外的、状态性的东西。 比如说,贺国平,原来是承包人,后来下岗,他夫人喜欢在外边活动开出租车,他只能在家里。小时候他是我崇拜的英雄人物,比我大10来岁,冬天下着大雪,他冬泳,在渡船的顶上,穿着很性感的那种七十年代的小裤衩红兜兜。雪落长江近无声,我就看他一个跃子翻身,就跳进去了。这在比较传统的小镇是难以想像的,用俗语来讲,就是这个人比较骚。他下岗这么多年一直给老婆孩子做饭,我渐渐地看他真的不容易,尤其是照顾他岳父,岳父家里的子女挺多的,但是没人照顾只能放在他这儿,岳父老年痴呆,擦背啊、喂饭啊、处理随地的大小便啊,这都是他的事儿。这使我想起我父亲,我觉得中国男人就伟大在这个地方。我父亲对我岳母非常好,生病,他背着,看戏,他也背着。贺国平让我感动得不得了,是我心目中的那种关公的仗义的形象。这么多年拍摄,每次都欠他太多,都是他炒菜,呼朋唤友陪着我聊天,他确实比我伟大多了。我们是把别人的东西拿走,等于是小偷,有的同学特别得意,说,你看他说的这个话给我录下来了,我说你是小偷耶! 贺国平,《渡口》 所以做纪录片的人一定要心里有数,对所有人都要尊重,在这个前提下才有资格拍摄和剪辑,并且剪辑之后,你要拿给那些人看,你甚至能够把这些过程记录下来再生产,再生产也是含义丰富的。这大概就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感受吧,人的形象怎么逐渐出来,其实我一开始是比较客观的,甚至比较反感,因为一开始贺国平代表的是资本家,作为一个水手,背后有一些资源嘛。其实我最初的设想是非常概念化的,我的预判非常简单,因为当时很多人搞了一个小船要竞渡,那么在朱镕基时代的中国,所谓的市场化会不会诞生一个真正的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社会? 可是我拍着拍着就发现自己慢慢改变了,倒不是内容上的困惑,二十多年来,我的方法完全面目全非了,从《渡口》到《工厂青年》,我悔其少作,已经对社会学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了,因为世界还可以更加丰富,更加开放,更加含混,所以我一直在否定自己。 《渡口》 我今天在看德勒兹的《运动—影像》的第三节,我看他怎么分析,人家完全不是我们讲的人物情节状态这些,人家有很多奇怪的,比如轰鸣而来的列车,各种物象,他是一个多维度的思考方式,所以他能给电影带来新的启示。德勒兹是研究电影比较透的,他完全回到老电影去,爱森斯坦啊,维尔托夫啊这些。 其实一百年来,我们的电影在丧失真正的东西,我们以为有新的出现了,其实很多源初的被我们遗忘了。你们都看过《持摄影机的人》,它到现在都非常先锋的。我们拍片其实是在探索写作的可能性,不是什么功利,一定要拿个奖争取票房这些,当然也不刻意排斥,但是我们的中心还是要考虑电影的可能性。 郭熙志老师在上海大学 同学D 老师,我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不知道您是怎么组织故事的,怎么把故事讲清楚讲好看?第二个问题是您觉得对于我们,什么是比较好的实习方式,去做什么是更有效的事情? 郭 第一个问题我还真难回答,我一直不讲故事,我是反故事的。一个素材有一万种剪辑法,你不妨多剪,一个比较经典的纪录片必须剪七个版本左右。还有个问题,你的素材是不是真素材,且不说我自己拍了20年的渡口,一般来讲,我要求同学必须在工厂住七个月以上,才有资格拍和剪,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真素材,有些可能只是表面的。 第二个问题,最快的是你跟着导演在片场学习,或者你就不去实习了,自己弄个片子蛮干,蛮干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找一个有料的人,跟在后面学,但人家既然有料了,你重复他有什么意思?好的东西不可重复了,你一定要从自己的内心发掘新的东西的可能性,哪怕这个东西很糟,不成熟,都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有勇气面对这种幼稚。很多同学在做事之前就开始怀疑我能行吗,这是一个伪问题。 比如明年的毕业片,我打算只指导纪录片了,同学就有点不自信,要是算命的人拒绝采访怎么办?我说这个过程你也可以拍呀,你内心的那种焦虑,你面对人生,自己的毕业设计和你将来的老公不都是在算命系列里的嘛,你可以创造很多机会,制造一些东西。所以他们后来自己想办法,找了妓女去找算命的人,然后跟自己的男朋友聊自己的命运,挺有意思的设想。所以你们不要只想着结构,因为过程性的东西一开始是不成立,解构也是建构。 同学E 老师,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您具体谈一下。作为纪录片导演,如何一下子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您在拍纪录片的时候,是怎么体现导演意识的?第二个问题是,在课上看过您的《迁镇》,您是如何穿插进去这些有意思的小细节的? 郭 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像我这种人,你一看就知道,就是内心搞笑的,有时候就是恶搞的,很坏的在看待这个世界。(哈哈哈座下笑)这个东西一定要符合你,假如你是沈从文,你是张爱玲,你一定要按着你的性格来。 《自画像》/郭熙志 第一个问题是问导演意识,你首先要找到自己的理念和美学。很多人说,独立导演都强调本能,本能确实很重要,本能就是我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一个搞笑的人,这就是本能。可是导演意识是他整个的美学,就是大概用什么方式去建构的,这可能比内容更重要。 比如今年的小组要拍《算命》,我跟他们讲,不是要讲清楚算命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拍什么人物,要把这个解构掉,可能要把你们本人也算进去。命到底是什么?人家拒绝你怎么办?你在走不下去的时候怎么创造可能性?所以我第一天就跟他们讲创造的可能性了,我让算命的给她们全算了一命,手机全拍下来,这不就是素材积累了嘛?其实我看着挺高兴的,但为什么学生回去看找不到点,这就没办法了。这个问题是关于生命的积累。 算命的一定是说好话的,你掏钱给她比你掏钱给困难的朋友还要快,所以核心就在这儿,算命是游戏的,让人愉快的游戏。算命的能够说出真实的一二来,一个老太婆一晚上能赚多,后来大家都说别学电影了,都学算命去吧哈哈。 同学F 老师,您觉得纪录片和剧情片有什么差别,纪录片在把握一些点的时候和剧情片在编剧创作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郭 这是好问题。所谓的“纪录片”,Documentary这个词是“档案”的意义,其实是当年的格里尔顺说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纳努克》这个片子“具有文献和档案的意义”,所以定义的时候就局限了创新。你看维尔托夫的是实验片还是纪录片,肯定既是实验片又是纪录片了!到80年代很多新的东西出来以后,纪录片的边限就完全打破了。很多学校的老师都很保守,一定要设一个界限,要不然它算什么呢,没办法解释了?我觉得也没毕要纠结这个事儿。 你的问题我体会到还有一层意思。我们的剧情片像《风吹菩提》、《阿叔家滋味》、《小西天》、《足球》都是记录性的,都是根据生活中间的元素。我们的创作理念是三无,没有剧本,没有演员,没有场景。其实它就是借力美学的东西,借助生活的力,借生活中的人来演,回到乡村山川河流啊,所以纪录片和剧情片是可以相互借鉴的。 我在指导剧情片之前,没有拍过一部剧情片,而且用这种方式反而不错,电影学专业的来指导反而不行,所以艺术都是野狐禅干出来的。如果做什么都要一个正统地位,写诗一定要李白那种的话,你怎么超过李白?写字一定要颜体字,你能超过颜真卿吗?所以你要当代化,要变通,哪怕手中没有武器也要把打狗棍变成武器。我讲的是中国哲学里的东西。 字/郭熙志 同学G 老师,我想问《小西天》。因为导演和我现在是同学,我看过他的很多片子,包括《董先生》,都有固定的元素,讲粤语,《小西天》里有一个佛在唱经词,我想他的风格化跟他的成长是有关系的,可是他最近又想做类型片。那么类型片和风格化,像我是找不到我的风格,我就想知道风格化是要先去找然后再跳出来,还是无所谓这个东西,不用考虑? 郭 风格这个东西一开始不予考虑,否则容易陷入符号化的境地。肯定是不断地挖掘才能形成的。有些是假风格的,有些才是真的,跟你非常契合的东西。其实发现自我挺难的。 同学H 老师,我发现您在拍摄的时候,对象都很掏心地跟您说心里话,像《粤B》,只是在出租车有一面之缘,却会说出心里话,想知道您在拍摄和采访的时候是如何沟通的? 汪洋老师 我想补充一下,包括我们昨天看的《关口》,一个女人把她的心思都掏给你了,而且是在你不是她男朋友的前提下,这是如何做到的? 《粤B》 郭 其实也有不少拒绝的,大概是我长得比较普通吧,另外是基本没有什么恶感,这不止一次了60多岁的老女人也跟我讲她的初恋。 汪 这个我们能理解,她们大概是想找人说,但没人听。但是那些二三十岁的女人,为什么也可以讲? 郭 可能是人都寂寞吧,我利用了她们的寂寞。 汪 这还真是机智的回答,就看你有没有机会给她搭树洞吧。但是我想技巧也是有的。 郭 也没什么技巧,就是肯花力气,不惜力,待人真诚,不能说谎。要真正从内心尊重人家,不能偷走了人家的故事只顾自己成功,这就没太大意思,是小偷行为。表达和交流的核心其实是,让人家看出你的诚意。你问的话也不能特别傻,要落在人家心窝里。一开始基本是保持客气的尺度,不要哪壶不该提哪壶。还有就是适当地做功课,到了那个地方就走动一下,因为人决定空间,大概走一走,就能够有一些参照体系吧。 后话:放弃聪明,投奔愚蠢汪 我觉得这点特别对,先围绕他的整个的生活空间,了解他大概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这样你对人物大概处于什么阶层,大概会有什么思维特点有所了解之后,再针对性地采访。 让我们再次鼓掌感谢郭导不远千里为我们讲座。 我觉得郭导有三点是我比较佩服的。第一点,郭导的片子一开始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我实事求是地说,不管是工业化还是非工业化的导演,这在国内是非常少的,他们都不会这样用手术刀式的方式来切入社会的肌理,用影像来进行社会化的思考。 但是,他最后没有拘泥于社会学,而是真正开始用直觉,用感性,用更高的“道”和艺术的东西,用中国传统的东西来通过拍摄剪辑进行尝试和探索。我们刚看过赫尔佐格的采访,也一起讨论过——可能很多新闻系的老师无法理解,他们说真相是用理性来获得的,而我的一个学生认为真相是用感性来获得的,因为他是研究赫尔佐格的。所以今天我们听起来很有道理的一些话,可能未必是对的,甚至是禁锢我们艺术创作的。 第二点是什么呢?我们不能说郭导年事已高哈,他比我大一轮,但是我今天看到他这种状态的时候特别激动,他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旺盛的表达自己的能力,旺盛的精力,我觉得这点一定要学习,你们才二十几岁啊,我觉得自己都很惭愧。他每天坚定地去做自己纪录片的尝试,而且每次都不重复自己的创作,非常不容易! 第三点是郭导刚刚回答问题时说到的一点,也是他曾经送给我的八个字,我送给你们:放弃聪明,投奔愚蠢。绝不偷懒,诚恳地认真地对待作品和对象。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了,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我的老师,但是今天的讲座还是再次感受到这种力量,让我非常感动。 我还有两点启示。第一点就是以后你们选题不行,我就直接说不行,绝不心软绝不犹豫。第二点就是,想做出一个好节目,我们要一起喝酒! 渡口文化传播 -渡口,从此到彼 文化,从你到我- 郭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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