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电影世界杂志（cinemaworld）

年6月20日《大白鲨》上映。

在某种意义上，票房和口碑都是空前成功的《大白鲨》也让斯皮尔伯格伤痕累累——并不严重，但却刻骨铭心。“对我来说，制作《大白鲨》的经历是很可怕的。”在这之前，他作为一名年轻导演的经历可算相当典型——有轻微的挫折，也有小幅的倒退，但总体上是在稳定地朝着前方行进。不过这一次却实在不同——如此大规模的困难，意料之外的困难以及被所有目光逼视的压力——几乎是压倒性的。大部分导演在职业生涯中从未遭遇过这等压力，更别提数十年如一日了。经历这部电影所带来的一切之后，他成为了一个算不上谨慎，但却足够细心的人。在确保一切准备妥当之前，他再也不会贸然去拍摄一部电影了。

年，《大白鲨》上映多年之后，当美国电影协会（AFI）公布了其第一份“一百部最伟大的美国电影”榜单的时候，斯皮尔伯格发现自己有5部电影赫然在列。于是他打电话过去询问能否将《大白鲨》丛总去掉，除了这个要求，他认为自己有很多其他的影片更有价值、更值得获得承认，而《大白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所以能不能另找一部影片替掉。请求被否决了，斯皮尔伯格后来用颇为挖苦的语气自嘲道：“你或许也注意到了，自从《大白鲨》之后，我再也没有拍过什么与水有关的电影。”

“这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影，恐怖到足以将你的五脏六腑撕得粉碎。《驱魔人》令你作呕，而《大白鲨》则令你手足无措。”——斯皮尔伯格

《大白鲨》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前途的项目。爱好美食的幽默作家、演员罗伯特·本奇利最先想出了这个点子。据说他以美金的价钱把仅有一页的故事大纲卖给了一位出版商，他基本上是对易卜生《国民公敌》一书的模仿。原著讲的是一个度假村的中心业务——水疗中心受到了污染，其中一个人发现了争议真相，而小镇的建立者们为了保持盈利，命令他保持沉默……原著本来就是一部非常坚实的、构建良好的作品，而本奇利颇为自负地重写了这部戏剧，他把故事的发生地搬到马萨诸塞州的海滨度假胜地，然后颇为阴险地替掉原来的水疗中心，重新为故事注入活力——一头大白鲨。

而且这并不是一头普通的鲨鱼，它必须体型巨大、习性邪恶、可以在深水中隐藏很长一段时间。刚开始小镇上只有三个人相信它的存在：处于半疯状态的鲨鱼袭击幸存者山姆·奎特（罗伯特·肖饰）——一位二战期间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沉船的老兵，他对这只鲨鱼感兴趣完全出于个人原因；马特·霍珀（理查德·德莱弗斯饰）——一位理性、极具科学精神的海洋神物学家，习惯讽刺他人，与山姆·奎特正好相反；以及马丁·布罗迪（罗伊·施耐德饰）——镇上的警长，他是一个习惯防患于未然的普通人。

苏珊·贝克丽尼饰演克里西·沃特金斯——大白鲨的第一个受害者。她脸上流露出的恐惧是真实的，因为真的有东西在水下拉她的腿，不过不是鲨鱼，而是一名潜水员。贝克里尼事先没有被告知拉扯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而这也是斯皮尔伯格故意安排的。

照这个路子来看，本奇利的这本书并不难写。它起初并未特别沉溺于歇斯底里，而直到鲨鱼袭击变得越来越公开和可怕，才最终将情绪彻底释放。无论如何，这本书深深地吸引了公众。扎努克和布朗试图获得这本书的版权的时候，它已经卖出了万册（当然电影上映后会更多），不过两人最后仅以17.5万美元的价格就拿了下来，条件是本奇利要以编剧的身份加入电影创作团队。

据说，斯皮尔伯格随手从扎努克和布朗的办公室里拿了一份剧本草稿，一个周末的时间就看完了，然后周一早上他就再次来到办公室，要求执导。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它跟《飞轮喋血》有很多相似之处，直到后来他看到了《飞轮喋血》的波兰版海报。“后面的卡车张着血盆大口扑向前面的轿车，看上去就像一只鲨鱼，所以，不止是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令斯皮尔伯格揪心的是，另一位导演——迪克·理查兹也在接触这部影片。几周之后，这位竞争对手最终选择退出。无论它将来是好是坏，《大白鲨》现在都是斯皮尔伯格的了。要么一塌糊涂，要么成为传奇。

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在哪里制作《大白鲨》。在公共水域进行拍摄始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导演们已经反复做了无数次实验，但鲜有人成功。因为水里的情况永远瞬息万变——光照条件、水流条件，更别提海洋环境中的所有不可控要素。最终结果是，拍摄时你无法匹配合适的镜头。或者，更确切地说你也可以，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当然，还要有钱。

“我并没有那么害怕鲨鱼，我真正害怕的是水，以及藏在水面下的、你看不见的东西。”——斯皮尔伯格

片厂所能做的是为斯皮尔伯格在摄影棚内建造一个大水箱，以方便控制所有的水文条件。“我的回答是‘不’”，史蒂文回忆道，“我想在外拍中和这些困难作斗争，我希望人们认为这真的发生了。现实中鲨鱼生活在海里，而我想要一个真正的海洋。我不想让这电影看起来像一部在假背景中拍摄的《老人与海》。”不过话又说回来，基本上“尖叫电影”的每一个镜头都是假的。

所以，他们带着演员以及近两百名工作人员降落在玛莎葡萄园岛，准备大干一场。刚开始情况相当好，连绵、干燥的沙地正好可以当做片场，看上去一切都在轻而易举的可控范围内。斯皮尔伯格甚至搞丢了一些留底镜头——通常是导演们将一些早已拍好的镜头事先储存起来，以免在天气或技术条件受限时无法完成拍摄。斯皮尔伯格注意到了自己的这种行为，但他并未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情是可能出错的呢？

后来证明，一切坏运气都是从赛艇比赛开始的。整个夏天人们都在海滩附近举行帆船比赛，你必须耐心等待他们从海平面上消失。因为，当几十艘游艇在七英里之外比赛的时候，你不可能就在这边拍三个旱鸭子在船上被鲨鱼围攻的戏份。而且，游人们离海岸越远，他们从海平面散去耗时就越长。更别提斯皮尔伯格这一次选用的宽银幕格式了，因为如果用常规比例开拍，清理现场人群所用时间会短得多。然而，海平面好容易清理好了，剧组却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早上。

难得的片刻安宁。

另外，海面下的水流还会不定时地拖动摄影机、发电机以及鲨鱼道具所在船只的船锚，人们不得不花费两个半小时去校正它们彼此之间的位置。等到这一切恢复原样，午餐时间又到了，连一个镜头还没有拍完。这一怪圈在下午将会继续重复，继续重复。当斯皮尔伯格晚上7点回到住处的时候，一天的劳动成果可能只有一个镜头，有时候甚至一无所获。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乏味和无聊了。“该死的蚊子飞了12英里到这来，就为了咬你一口。”斯皮尔伯格回忆道。

与此同时，环球高层也注意到了这部电影成本飙升的迹象，斯皮尔伯格将被撤职的谣言开始在片场满天飞。现在唯一希望史蒂文能够保住工作的，也许只剩下那个绰号“布鲁斯”的鲨鱼道具了。如果拍摄时它能够像埃丝特·威廉斯（著名游泳运动员，同时也是好莱坞著名女演员，以出演《出水芙蓉》著称于世）一样听话该多好，那样的话即使不能拯救影片，起码也可以让斯皮尔伯格勉强过关。一个星期天，也是第38个拍摄日，“布鲁斯”正在准备当天的第一次拍摄。斯皮尔伯格、扎努克以及布朗一起打开了鲨鱼的开关，它本应该拍打水面的。刚开始一切正常，可是突然之间，鲨鱼头部像潜水艇下潜一样沉了下去，然后尾部也是一样。接着传来一阵爆炸声，浮上来一些气泡。现场死一般沉寂，大家眼睁睁看着鲨鱼沉到海底。制片人起初乐观地以为“布鲁斯”在第二天早上就能修好，可是随后传来的回话却是：除非等三四个星期，否则这鲨鱼是修不好了。

是时候另启B计划了，但当时斯皮尔伯格根本毫无头绪。周一的时候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子——“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就是不让鲨鱼以全貌示人”。基本上就是这儿一个鲨鱼背鳍，那儿一个尾鳍，然后其他地方再露出一点鼻头，当然最后在影片里会进行合成，再配上约翰·威廉姆斯才华横溢的大白鲨主题配乐。而直到罗伊·施奈德释放诱饵之前，这个大家伙都不会令观众一窥全貌。“如果这条鲨鱼一开始就太频繁地出现，太早让观众们看清楚，那么肯定不会获得这么好的惊悚效果。”

鲨鱼“布鲁斯”被当成了一个气垫船。

一切开始运转良好，并在最后的评估里表现不错。但此时距真正的评估——年夏天的上映期，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看出斯皮尔伯格究竟对这片子做了什么，而很大一部分功劳要依赖于前面提到的配乐，以及弗娜·菲尔兹天才般的剪辑。

不过仍然有人支持斯皮尔伯格：制片人扎努克和布朗威胁要退出该片，如果斯皮尔伯格被开掉的话。后来西德·谢恩伯格选择亲自造访片场，不成功便成仁。他让斯皮尔伯格在剧组下榻的旅馆台阶上坐下，然后说：“听着，这是一场灾难，除了立刻停机，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们可以承担亏损，我们现在就可以全员回到洛杉矶，然后永远、永远再也不会拍一部名为《大白鲨》的电影。或者我们现在就把鲨鱼道具拉回片厂，放在主题公园里，这样还能赚几块钱回来。”

但是他接着说道：“我要让你自己去打这个电话。要么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没有人会取代你，你也不是被解雇的，因为我会取消整个项目，因为这（拍摄《大白鲨》）简直是不可能的，以至于我们根本无法完成；要么，你就接着往前走，坚持下去，而我会百分之百地支持你。”

理查德·德莱福斯、罗伊·施奈德、罗伯特·肖三人全力保持“逆戟鲸”号平衡，但鲨鱼还是获胜了。

毫不犹豫，斯皮尔伯格表示自己会坚持下去，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的意思。我认为，他身为电影制片人的本能告诉他：自己这一回终于找对路了。让这只怪兽藏在暗处并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在它最终登场之前一定要时不时地“见首不见尾”。

“我认为，如果不能获得1.75亿美元以上的票房，那么《大白鲨》就是一部失败之作。因为它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你已经看见的，而在于你看不见的那一部分。”

年初秋，剧组终于离开了玛莎葡萄园岛，但却还有活儿没干完。影片还有一些工作要收尾，不过这一回是在太平洋沿岸，而不是大西洋。弗娜·菲尔兹还要继续施展她的“剪辑魔法”，她的说法是：“斯皮尔伯格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冲着头部切一刀，又照着尾巴来上一刀。正是这两下子让这条鲨鱼变成了一头26英尺长的怪兽，而不是一坨26英尺长的大便。”

在费用严重超支以及比计划进度滞后超过一百天之后，《大白鲨》终于制作完毕。这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也是大家一直以来最为期待的事情。也许正是这个故事的稳定性帮助它战胜了一切。“这是一个相当精彩的故事，一个非常完美的框架”，斯皮尔伯格现在回忆道。这也是电影在年暑期档上映之时，整个新闻界对影片所给予的评价。如果说鲨鱼本来仅仅是一只完美的杀人机器，那么《大白鲨》则将它变成了一台完美的印钞机。

观众们排队去看《大白鲨》，以致队伍都排到了纽约的大街上；但是，就算再多给斯皮尔伯格一双手，也难以承受制作这部影片所带来的压力。

那段时间，一种不寻常的市场营销办法帮了大忙。以前电影在上映时（除了一些恐怖片）都遵循这么一个屡试不爽的发行方式：在主要市场的中心影院里举行首映，然后再慢慢扩散到边远地区的其他影院里去。以至于有时候一部影片虽然号称全国上映，但是拷贝却只有区区的50个，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然而《大白鲨》却与众不同——它一开始就投放了个拷贝，在上映的第一个周末就遍地开花。现在这种“大规模同步上映”方式已经成为行业惯例，多数大制作影片在周末开画时会发行个或更多的拷贝，而它们最终的命运就取决于周末票房上的表现了——这也正是《大白鲨》上映后所遵循的规律。那真是一次重磅出击，很显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大白鲨》就将成为史上最卖座的电影——仅在美国国内市场就进账2.6亿美元。

虽然这个纪录随后就被超越——仅仅两年过后，他的朋友乔治·卢卡斯执导的《星球大战》就成为史上众多电影中最卖座的一部。不过斯皮尔伯格仍然对《大白鲨》怀有很矛盾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应归功于《大白鲨》。我十分感激观众们能接受它，并且令它成为一部现象级影片。这基本上为我带来了梦想中的一切：成为一个电影导演并拥有最终剪辑权。你懂的，这让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它给了我自由，而从此往后，我再也没有失去过自由。”

“我下一部电影将会在陆地上拍摄，甚至连一个浴室里的镜头都不会有。”——斯皮尔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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